『初阳纪』七、不候炬火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鲁迅《热河》
太阳历542年1月3日 维桑共和国首都威远城
今天的国都是属于少年兵们的。
陆晴戴着刚拿到手的二级赤羽勋章和一大群少年兵穿过手捧鲜花欢呼着的人群，前往设立在区公所的宴会现场。
民众们欢呼着，激昂的欢呼声在那一瞬间让陆晴产生了一点儿震颤的错觉。他们将这群少年兵视为英雄。
正因为有这群少年兵，他们才能在这里欢呼。少年兵本来就是特定历史条件下临时产生的产物，而正是他们在最后的最后用血肉堵上了北境军的进路，让他们无法再向前一步长驱直入维桑的腹地，成为维桑共和国历史上最大的灾难。
『我们愧对这些赞誉啊。』
陆晴望着汹涌的人潮，略有些迷茫。
『啊？你说啥？』
旁边的艾能奇刚刚笑着接过了路边居民递过来的花束，回头看着陆晴。
陆晴摇了摇头。
他本来想一口气帮南池洗雪耻辱，一路敲锣打鼓跃马扬刀杀进蒙鸠依的首都莱茵哈特城然后把他们的大皇帝帕萨克抓出来给维桑人舔鞋底的。但是他们没有成功。
即使竭尽全力的去战斗，即使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作为代价，最后也只落得一个檀渊之盟，一纸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停战协定。
会场陷于一阵热切的狂欢之中，从生死线上下来的少年兵们还没有摆脱失去同伴的悲伤，而美酒佳肴就是他们最好的治愈良药。因为今天他们被免除了青少年饮酒限令，所有人都喝的一塌糊涂。
彭易之觉得会场乌烟瘴气，遂离开了区公所，来到了区公所后面穿城而过的矶野川想透透气，顺便冷静一下大脑。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几乎要把他给压垮。他性格有些内向，以至于几乎无法找到与他熟识的人一起喝酒：那些他所认识的人，那些他曾经在不算长的一段时间里多少建立起了一些袍泽之情的少年兵战友们已经一个都不在了。今天彭易之在威远城参与战后的狂欢，而那些少年们有些躺在覆着国旗的棺椁里正在回家的路上，而另一些早已身膏野革的化作了北陆大地的一部分。
彭易之摸出一根自己卷的香烟，点着了，深深的吸进肺里。因为动作太猛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咳的他眼睛有点发红。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战场上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感觉经历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些被开膛破肚的战友，那个被自己卸掉一只手的北境军，那五千名在小石山誓死不退全员阵亡的中央军第五兵团少年兵，还有那座好像压在他心上的漆吴山，都在黑夜里幽幽的看着他呢。
『你在哭什么呀？』
身后猛地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彭易之吓了一跳，毕竟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突然发现有人叫自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正在哭。
回头一看，有四个人坐在河堤上，两个少年兵，一个胖子，一个军官。
那话大概是军官说的吧。
『哭我自己没用啊！』
彭易之乱七八糟的回了一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的？女朋友被人抢了？』
军官换了一个姿势，饶有兴致的看着彭易之。
彭易之抹了抹眼泪，又吸了一下鼻子说：
『没能把北边的山驴逼踹回他们老娘的肚子里。所以觉得自己很没用。』
军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很空洞却带着一股穿透力，仿佛在审判着彭易之的灵魂。
『这不是你的错。』
军官开口了。
『就维桑的现状来说，打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
『这不就是我们的错吗？在最前面冲杀的不就是我们吗？』
彭易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些官老爷说的大道理我不懂，但是打不过北边的野人，就是我们自己没用！』
在寒风的吹拂下，他的伤口有点隐隐作痛。
『那你要如何改变现状呢？』
一旁的胖子开口了。
彭易之想了一下，说：
『我会加入军校，然后当上军官爬上高层，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国家的军事体制，然后再打回去！』
『可是，你能保证那一天会来临吗？』
军官语调低了一些，略带着点沙哑。
『或者说，你能保证那一天到来之前，维桑不会先被蒙鸠依灭掉？』
彭易之呆了一下，神色低落下来。他想反驳这个军官，可是却没有办法反驳。
他并非出身豪门贵族，这注定着他将很难在他短暂的生命里接触到维桑共和国军事的最高核心地带。即使有机会，这个机会也有很大概率会被比他能力更优秀的人抢走——彭易之深知自己除了一腔热血之外什么都拿不出来。他出身东海道一户小康之家，虽然吃喝不愁但是没有受过什么精英教育，在投身战争之前对将兵之术也是兴趣缺缺。
没错，这就是他这种『普通人』的悲哀。即使发誓要赌上一切去做什么事，也会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被打入死地。在这片土地上，是很少有事情能够靠梦想和个人的能力能解决的。
突然，彭易之的眼睛闪过一丝神采。
『但是我会试试的。』
彭易之朗声回答那名军官。
『即使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无所谓，我要去试试，不管什么办法都好，我要改变这个国家，我要打回北边让那些野人给我提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军官大笑了起来，这次的大笑却像和陆晴发生了共鸣一样。
『你听说过西域吗？』
军官止住了笑，看着彭易之。
在那一刻，彭易之浑身一震，一股宛如蚂蚁爬遍全身的感觉从下至上席卷而来，就像是感觉突然找到了一生的伙伴一样，后来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是后来圣堂的创始人们第一次相遇，就好像被一支无形的红线牵引着一样，彭易之遇见了陈生，也遇见了日后将要在另一个世界并肩奋战的伙伴们。
维桑共和国见回组洛溪团团长陈生。
维桑共和国见回组洛溪团团长助理刘峻辰。
维桑共和国少年兵第五兵团上等兵彭易之。
维桑共和国见回组布拉德哈利团二等兵陆晴。
维桑共和国见回组布拉德哈利团二等兵艾能奇。
他们是最棒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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